台北仁愛路圓環,讓我憶起三十多年前認識李敖的一幕幕往事。當年那裡還有一尊于右任銅像朝北矗立(朝北寓意于右老「望故鄉」),每每陪李先生散步經過這裡,他總不自覺談起他的民國史觀種種。現在想起李先生有些觀點,固然不完全認同,但對其獨特的家國情懷、淵博猶如當今「谷哥大神」之學問,仍不勝依依讚嘆。

三十幾年前,仁愛路圓環一度係台北高級住宅「蛋黃區」,而且人文薈萃,好幾位文壇巨擘、藝文界聞人的寓所都集中附近。與李先生漫步在華燈初上的仁愛路圓環,年輕的自己也不自覺附庸風雅起來。而今這些前輩俱已物故,李先生也不在了,偶爾開車經過這兒,停在紅燈線上,凝視遠方,睹物思人,台北這個角落竟成我傷慟之地。
猶記得上世紀80年代初,李敖結束了他的第二次牢獄生涯,重獲自由。但當時尚在戒嚴禁錮之下,報紙新聞基本隻字不提李先生出獄,更遑論三家由當局直接掌控的電視台了。在傳媒禁錮的年頭裡,像我們這些體制內(合法)的新聞記者,黨政軍主導的媒體指令框架下,我們表面上有採訪自由,但實際上我們的自由是「鳥籠內的自由」。我們既不知李先生重獲自由,也更不可能接近李先生作什麼採訪。
蔣經國逝後,李先生關出來也有六七年了,報禁解除言路大開,台灣島內「潘朵拉魔盒」打開。報社派我專訪李先生,坦白說,那時接到這個採訪任務,心裡雀躍不已。我那年給自己訂了一列系訪題,姑且名之曰:名人苦牢歲月。之後我約訪了好多位坐過國民黨黑牢的政治犯。當年興趣盎然,事過境遷,現在回顧之則已索然乏味。打通李先生書房電話,約好於某日下午,我與一位攝影記者連袂造訪了李敖位在敦化南路的寓所。我雖不是頭一個訪問李先生的人(我是雜誌記者,不可能搶得先機,前面《中時》、《聯合》兩位記者捷足先登搶了「獨家」),但我服務的那家雜誌,是所謂的大八開雜誌,版面大,照片大,那時我突發奇想,運用以圖片帶讀者聽故事的畫面寫作格式,寫了一篇圖文並茂的報導,令報館主管激賞不已。許多日後在各傳媒見光的照片,都是李先生首先讓我披露周刊上的。
由於我是頭一個把李先生的新聞炒作得風風火火,總共佔了七、八個大八開雜誌彩色版面,較諸原先搶「獨家新聞」的《中時》、《聯合》豆腐乾方塊的小版面,我們顯得大氣魄多了。雜誌出刊,我送了幾本剛出版熱騰騰的周刊二度登門,李先生開心極了。自那之後我們結為忘年交,我這「小朋友」成為李先生書房的常客。造訪李敖書房促膝長談之後,他總會大方請我吃寓所附近小館,結帳買單時,不忘秀出他用橡皮筋箍成的厚疊大鈔,跟我炫耀有錢男人的「魅力」。茶足飯飽,談興猶濃,信步繞行仁愛路圓環散步閒談,再揮手告別,各自回家。